
每年2月,沙特首都利雅得就會(hui) 進入最好的季節。
清冷在空氣中彌漫,清真寺的宣禮聲劃破微寒的天際。這裏的人們(men) 每天做五次禮拜,在日常事務和工作中穿插著祈禱的時間。
在利雅得的一間會(hui) 議室內(nei) ,氣氛卻降至冰點。
這是一場至關(guan) 重要的會(hui) 晤。與(yu) 會(hui) 人員來自中國的TCL和沙特能源部、沙特工業(ye) 部、沙特公共投資基金(PIF)等眾(zhong) 多實權部門,探討的核心議題是:為(wei) TCL與(yu) 沙特合作的光伏項目談判。
是時候重新認識一下TCL這家公司了。它早已不是公眾(zhong) 認知中傳(chuan) 統的家電廠商,實際上,TCL已經被拆分為(wei) 兩(liang) 個(ge) 產(chan) 業(ye) 集團:TCL實業(ye) 繼續家電業(ye) 務,主要生產(chan) 和銷售諸如電視、智能終端等TO C產(chan) 品,TCL科技則主營TO B業(ye) 務,包含半導體(ti) 顯示及新能源光伏。
需要知道的是,TCL科技在2020年完成了對天津中環集團的收購,現在TCL中環已經是全球最大的新能源光伏晶體(ti) 晶片廠,這也是此次談判的基礎。
在新能源時代,沙特仍然想成為(wei) 世界能源的中心,不過並非以傳(chuan) 統石油的方式供應全球,光伏幾乎成為(wei) 沙特達到這一目標唯一的可能性。
談判中最重要的藝術在於(yu) 傾(qing) 聽。傾(qing) 聽者如同海綿般汲取對方話語中的重要信息,如果能夠找出對方邏輯中的漏洞,則會(hui) 取得重要突破。
當沙特公共投資基金的負責人說到:“沙特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希望隻引入一家公司解決(jue) 問題”時,TCL創始人、董事長李東(dong) 生準備發言。
“你最好不要讓一家企業(ye) 把整個(ge) 產(chan) 業(ye) 上下遊全部控製。第一,這會(hui) 造成壟斷,不利於(yu) 創新。第二,技術迭代上也有高風險。”他的話讓沙特的眾(zhong) 多官員陷入深思,會(hui) 議暫時告一段落。
事後,知情者告訴我:在聽到李東(dong) 生的話語之後,沙特能源部與(yu) 沙特公共投資基金展開了激烈討論。核心要義(yi) 是,沙特能源部提高了與(yu) TCL合作的重視程度,表達出對TCL中環的認可,要求沙特公共投資基金積極參與(yu) 其中。但最終是否合作,尚無定論。
這場曆時一年的談判依舊充滿不確定性。
但可以確定的是,沒有誰比李東(dong) 生更渴望把TCL變成一家全球性公司。他樸素地認為(wei) ,一家公司真正的成功來源於(yu) 其在全球產(chan) 業(ye) 鏈中的“不可或缺性”。
他對全球化渴望的實現從(cong) 1999年開始。
彼時42歲的李東(dong) 生在越南收購了一家香港電視機廠,希望可以在這個(ge) 與(yu) 中國陸地相連的國家賣出產(chan) 品。實際上,他確實做得不錯。在進入越南市場18個(ge) 月之後,TCL就從(cong) 虧(kui) 損變為(wei) 盈利。
小試牛刀的越南並沒有讓李東(dong) 生滿足,在東(dong) 南亞(ya) 的成功後,他要進入更大、也更富裕的市場——歐洲與(yu) 美國。
這時,他犯了與(yu) 大多數成長中的企業(ye) 家相同的錯誤:低估了風險,並為(wei) 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(jia) 。
“收購了法國湯姆遜公司,又被《財富》雜誌評選上亞(ya) 洲年度商業(ye) 人物,感覺整個(ge) 人都飄了。”20年前,《財富》雜誌與(yu) 李東(dong) 生有過一次對話,並用“電視機巨子”的標題報道了TCL對湯姆遜的收購。
之後的故事已經被公眾(zhong) 知曉,在2004年開始,TCL陸續收購湯姆遜彩電業(ye) 務與(yu) 阿爾卡特手機業(ye) 務後,財務上,其歐洲業(ye) 務導致TCL連續兩(liang) 年虧(kui) 損。市場份額方麵,湯姆遜彩電業(ye) 務因為(wei) 技術誤判而在歐美失勢,TCL與(yu) 阿爾卡特合資公司亦是如此。手機業(ye) 務也嚴(yan) 重萎縮。事後,這樁收購已經成為(wei) 中國商業(ye) 史上的教案。
“我們(men) 熬過來了。”李東(dong) 生簡單的口氣中輕描淡寫(xie) 了這段艱難歲月。
公眾(zhong) 並不知曉的是,TCL並沒有因為(wei) 這次失敗而變得懦弱,它變得愈發強大與(yu) 全球化。TCL在2004年的收入僅(jin) 為(wei) 402億(yi) 元左右。而現在,TCL當下的兩(liang) 個(ge) 板塊中,TCL科技的2023年營業(ye) 收入為(wei) 1,743億(yi) 元;TCL實業(ye) 的2023年營業(ye) 總收入為(wei) 1,203億(yi) 元,其中智能終端產(chan) 品有超過一半以上的收入來自海外。2024年,TCL整體(ti) 營收預計將超過3,000億(yi) 元。
在1997年,TCL隻是中國一家並不引人注目的公司。即使它在1999年第一次進入全球市場時,也僅(jin) 僅(jin) 希望在越南銷售更多的電視產(chan) 品。但在此後,它沒有局限於(yu) C端產(chan) 品,並且把這種C端全球化經驗遷移到諸如半導體(ti) 顯示、光伏等TO B產(chan) 品之上。也請注意,在這個(ge) 完全不同的過程中,TCL完成了一套自己全新的方法論:從(cong) 本地建設工廠到與(yu) B端客戶打交道,這是一套係統性的改變。
如果TCL僅(jin) 僅(jin) 停留在電視業(ye) 務,它幾乎就不可能成為(wei) 現在的模樣:TCL的收入在20年間增長了7倍有餘(yu) ,成為(wei) 全球商業(ye) 海洋中的一條“鯨魚”。
李東(dong) 生則是重新騎上鯨魚出發的人。
從(cong) 他的故事裏,你可以看到一位中國改革開放之後的企業(ye) 家如何不斷融入世界的決(jue) 心,以及他為(wei) 之付出的努力與(yu) 代價(jia) 。從(cong) 更宏觀的視角而言,TCL見證了中國製造業(ye) 從(cong) 早期代工到高端製造的變化,李東(dong) 生是其中的深度參與(yu) 者。
這也是一個(ge) 複雜且漫長的過程。與(yu) 華為(wei) 、聯想這些成功出海的製造業(ye) 不同,TCL走過一條更為(wei) 困難的道路。它早年間就經曆過相比那兩(liang) 家公司更加慘痛的曆程。重要的是,李東(dong) 生並沒有因為(wei) 失敗而停止前進的腳步,反而采取了一種更為(wei) 溫和、謹慎、亦步亦趨的方式將產(chan) 業(ye) 向外延伸;TCL的故事也完全不同於(yu) 當下字節跳動等互聯網公司的出海——互聯網公司們(men) 需要讓用戶下載軟件,而TCL則需要將鋼鐵、電子元器件、顯示麵板、光伏矽片製造成為(wei) 實實在在的商品,讓苛刻的用戶埋單。
一
時間已經是午後,深圳的陽光灑在巨大的9層露台上。
一段不長的等待過後,李東(dong) 生從(cong) 他的辦公室走下旋轉台階。他穿著雙排扣西服套裝,並且特意搭上一條紫色領帶。

相隔20年,《財富》雜誌再次對話李東(dong) 生。
談話中,他輕聲細語,甚至依舊沒有停止對湯姆遜和阿爾卡特的反思。從(cong) 事後看,這對TCL來說也是一筆寶貴的經驗資產(chan) 。沒有變化的是:李東(dong) 生依然將全球化作為(wei) 談話的主題。
與(yu) 20年前不同的是,我們(men) 的談話從(cong) 光伏產(chan) 業(ye) 開始。
TCL進入光伏產(chan) 業(ye) 源於(yu) 兩(liang) 個(ge) 現實層麵的原因:首先,TCL需要找到一條在全球化過程中的第三條增長曲線;其次,TCL當時手中有了一筆現金,恰巧可以進入一個(ge) 新的領域。
2019年,TCL實施重大戰略重組,將公司拆分為(wei) TCL實業(ye) 與(yu) TCL科技兩(liang) 個(ge) 板塊。在這一次拆分之後,由於(yu) 剝離非核心業(ye) 務,公司的賬麵上有了差不多100億(yi) 元的現金。李東(dong) 生決(jue) 定進入一個(ge) 新的賽道。
擺在TCL前麵有三個(ge) 選擇:控股一家保險公司;收購一家集成電路設備封裝企業(ye) ;或者進入光伏產(chan) 業(ye) 。
李東(dong) 生首先排除了收購保險資產(chan) 。他與(yu) 決(jue) 策層的共識是,TCL已經退出過房地產(chan) 領域,對於(yu) 金融和保險業(ye) 務不應該進入。
在第二種選擇上,希望被TCL收購的半導體(ti) 封裝企業(ye) 是一家純外資公司。
李東(dong) 生看到了國內(nei) 半導體(ti) 產(chan) 業(ye) 的發展,雖然覺得這是一個(ge) 重要產(chan) 業(ye) ,但不確定性在於(yu) ,當時國外已經禁止這類技術資產(chan) 的並購。
更為(wei) 現實的是,半導體(ti) 封裝這一產(chan) 業(ye) 受製於(yu) 產(chan) 業(ye) 鏈上下遊的因素太多,獨立性比較差,而且周期性比半導體(ti) 顯示還要強。由於(yu) 芯片周期波動很大,整個(ge) 產(chan) 業(ye) 鏈都受影響。李東(dong) 生說:“相對這兩(liang) 類產(chan) 業(ye) ,我們(men) 選了新能源光伏,即便這一行業(ye) 也有波動性。”
他說的沒有錯。光伏無疑或許是過去20年間中國動蕩最大的產(chan) 業(ye) 。在2008年之前,受歐洲光伏市場需求拉動與(yu) 國內(nei) 政策扶持,中國的光伏產(chan) 業(ye) 起步,眾(zhong) 多企業(ye) 投身光伏製造,形成產(chan) 業(ye) 集群。但產(chan) 業(ye) 基礎薄弱,依賴國外技術與(yu) 設備,市場集中於(yu) 歐洲,受國際市場波動影響明顯。
接下來的2009年到2013年,國內(nei) 大規模應用示範項目開啟,產(chan) 業(ye) 體(ti) 係完備,技術進步、成本降低。但擴張致產(chan) 能過剩、產(chan) 品質量參差不齊、貿易摩擦頻發,如歐美“雙反”重創出口,企業(ye) 利潤下滑、產(chan) 業(ye) 整合加劇,市場增速放緩,一大批光伏企業(ye) 在此階段倒下。
市場競爭(zheng) 與(yu) 政策調整下,企業(ye) 並購重組頻現於(yu) 這個(ge) 時期。為(wei) 應對金融危機和促進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發展,中國政府出台一係列政策,極大地推動了光伏產(chan) 業(ye) 的發展。
時至今日,在產(chan) 能上,中國生產(chan) 了全球90%以上的多晶矽、98%的矽片、90%以上的光伏電池和85%的組件;在技術上,中國光伏業(ye) 在過去20年裏把光伏發電成本降到原來的二十分之一,在量產(chan) 產(chan) 品的光能轉換效率上,已經多年保持世界紀錄。
當下恰逢人類曆史上第三次能源轉型拉開序幕,若這種優(you) 勢能夠充分釋放,中國光伏業(ye) 就將像一家主流西方媒體(ti) 所驚呼的那樣,“定義(yi) ”這場人類用可再生能源全麵替代化石能源的大革命。
不過物極必反的哲學原理在此刻同時顯現。
2023年第四季度,中國光伏業(ye) 已經置身於(yu) 一場慘烈的價(jia) 格戰中,產(chan) 業(ye) 鏈上的各個(ge) 環節的價(jia) 格都近乎崩塌,電池片的價(jia) 格較年初下跌52%,組件下跌46%。大量企業(ye) 減產(chan) 、停產(chan) 和裁員,虧(kui) 損狀態延續至2024年上半年。有外國媒體(ti) 把這一景象形容為(wei) 集體(ti) 擴張導致的“公地悲劇”。
李東(dong) 生深知自己在做一個(ge) 兩(liang) 難的選擇:一方麵,光伏產(chan) 業(ye) 國內(nei) 已有過剩產(chan) 能問題難解;另一方麵,若不進行海外布局,又可能無法應對全球經濟貿易格局變化帶來的潛在風險。
他最終做出了決(jue) 定。“盡管現在產(chan) 能過剩,我們(men) 也還得要對長遠做一些規劃。這個(ge) 經濟賬,現在看起來還不太容易算得清楚。但從(cong) 長遠來看,我相信這種布局是必要的。特別我們(men) 是全球第一大新能源光伏晶體(ti) 晶片廠商,必須布局海外。”
二
如果放在長達25年的時間維度來看,李東(dong) 生當下的這次全球化行動並非偶然。
在2005年TCL受挫於(yu) 收購法國湯姆遜彩電業(ye) 務和阿爾卡特手機業(ye) 務之後,他本來可以有兩(liang) 種選擇:第一隱退,第二以後不再進行全球化布局。實際上,彼時李東(dong) 生確實想過“等這個(ge) 事情(處理湯姆遜資產(chan) )搞完之後,我就歸隱。”
可是從(cong) 最後的結果來看,他並沒有做出這兩(liang) 種選擇,而是選擇了繼續全球化。
從(cong) 長期來看,盡管兩(liang) 次跨國並購在當時遇挫,但也為(wei) TCL的全球化積累了經驗。李東(dong) 生認為(wei) :兩(liang) 次並購為(wei) TCL的國際化布局奠定了基礎,TCL對國際市場、各國的投資環境有了深刻認識,生產(chan) 基地、渠道網絡等資產(chan) 也很有價(jia) 值。
具體(ti) 來說,這兩(liang) 次並購首先讓TCL建立起全球化的產(chan) 業(ye) 鏈和供應鏈體(ti) 係,逐漸品牌全球化。其次,為(wei) 其開拓半導體(ti) 顯示等新業(ye) 務埋下伏筆。同時也培養(yang) 了一批具有全球化經營經驗的管理幹部,增強了企業(ye) 管理和組織能力。
此後,TCL開始以這兩(liang) 次並購為(wei) 基礎在歐美市場開疆拓土,今天TCL在歐洲、美國市場,以及波蘭(lan) 和墨西哥的工廠,都是由於(yu) 並購之後產(chan) 生的結果。
在北美,從(cong) 2018年開始,TCL通過擴建TCL墨西哥MOKA工廠、重啟TCL墨西哥MASA工廠,規避貿易壁壘,持續保持美國市場份額,保證產(chan) 品供應的穩定性和及時性。推出符合北美用戶使用習(xi) 慣和需求的產(chan) 品,如大尺寸液晶屏幕電視等。2024年前三季度,65英寸及以上TCL電視的全球出貨同比增長16.8%,75英寸及以上的出貨同比增長35.3%。
這種本土化生產(chan) 模式不僅(jin) 保障了產(chan) 品的穩定供應,也降低了生產(chan) 成本。墨西哥工廠可以根據北美市場的需求變化靈活調整生產(chan) 計劃,如在銷售旺季增加產(chan) 量,滿足消費者對TCL電視的需求。同時,墨西哥還能夠利用當地的資源和勞動力優(you) 勢,提高生產(chan) 效率,增強了TCL在北美市場的競爭(zheng) 力。

對於(yu) 歐洲市場,2004年並購湯姆遜彩電業(ye) 務後,TCL在波蘭(lan) 收購了工廠,現在波蘭(lan) 工廠已經成為(wei) TCL在歐洲業(ye) 務的橋頭堡。該工廠擁有11條生產(chan) 線,單班產(chan) 能可以達到139萬(wan) 台,四條生產(chan) 線的產(chan) 能則能夠達到500萬(wan) 台以上。
TCL比任何公司更早、也更深刻理解出海的文化挑戰與(yu) 本地合規挑戰。TCL在兩(liang) 次收購時,已經將一大幫擁有專(zhuan) 業(ye) 能力的當地團隊並入,這些人才幫助TCL更順暢地融入到當地文化和市場環境中,減少了文化衝(chong) 突和管理難度,提升了本土化運營的效率和質量。
即使是2009年進軍(jun) 上遊,麵板業(ye) 務投資上馬華星光電(現TCL華星),也是由於(yu) TCL在收購湯姆遜彩電業(ye) 務之後的“被迫”之舉(ju) ,這是一係列的因果關(guan) 係。應該說,沒有當年的兩(liang) 大並購就沒有現在TCL加速全球化的格局。李東(dong) 生稱之為(wei) 並購帶來的“戰略價(jia) 值”。
三
關(guan) 於(yu) TCL華星,則是另外一個(ge) 故事。
就在TCL收購湯姆遜彩電業(ye) 務的2005年前後,整個(ge) 電視產(chan) 業(ye) 正在醞釀一場巨大的變革。
當時電視產(chan) 業(ye) 的主流產(chan) 品是CRT顯示技術,而未來主要分為(wei) LCD(液晶)和DLP(微顯背投)、PDP(等離子)等方向,TCL選擇了DLP作為(wei) 主要突破方向,在產(chan) 品的開發和推廣上花費超過1億(yi) 美元,產(chan) 品也獲得了2004年美國影音產(chan) 品大獎。
但此後,這項技術卻被市場無情拋棄。2009年,平板電視的零售量占比達到80%,零售額占比超過95%,已經成為(wei) 彩電行業(ye) 的絕對主流,市場對平板電視的需求持續放量增長,尤其是液晶電視。
向產(chan) 業(ye) 鏈上遊移動幾乎是被迫做出的選擇。彼時李東(dong) 生的想法與(yu) 當下TCL的光伏項目如出一轍:進軍(jun) 半導體(ti) 顯示產(chan) 業(ye) 會(hui) 有風險,但是不做風險更大。他不能接受一家企業(ye) 長期維持現狀。並且對於(yu) 麵板業(ye) 務,李東(dong) 生有七成把握成功。“失敗的風險我們(men) 承擔不起,但是我們(men) 為(wei) 什麽(me) 要失敗呢?”
此後的結果超出李東(dong) 生的預期。TCL華星t1產(chan) 線在2012年實現了當年盈利,隨後十年,TCL陸續建設了四條大尺寸產(chan) 線,和三條中小尺寸產(chan) 線,2020年收購三星蘇州產(chan) 線奠定了在全球顯示產(chan) 業(ye) 的領先地位。
現在的麵板市場,TCL華星憑借先進技術與(yu) 產(chan) 能,與(yu) 三星、LG等行業(ye) 巨頭分庭抗禮,為(wei) 全球眾(zhong) 多知名電子品牌供應高品質顯示麵板,從(cong) 智能手機、平板電腦到電視顯示屏,TCL華星的產(chan) 品應用於(yu) 各類智能終端設備,成為(wei) 全球顯示產(chan) 業(ye) 鏈不可或缺的關(guan) 鍵環節,這正是李東(dong) 生想要達到的全球化狀態。
彼時對電視產(chan) 業(ye) 技術發展方向的誤判,讓李東(dong) 生如今對未來的關(guan) 注極其明顯。
“我們(men) 必須要看到五年以後的事情。以前在公司內(nei) 部開會(hui) ,看不到這種眼光。”他說,之前年度戰略會(hui) 上高管的PPT上隻要說三年以後,我們(men) 具體(ti) 做什麽(me) ;但現在真的是排到五年以後,甚至八年以後。另外,企業(ye) 團隊需要與(yu) 企業(ye) 家有共同的願景,願意往既定方向努力。要圍繞全球化願景製定戰略,通過戰略落地,以及不斷培育人員支撐實現這個(ge) 戰略。
四
20年前,《財富》雜誌選擇李東(dong) 生成為(wei) 亞(ya) 洲年度商業(ye) 人物時寫(xie) 道:沒有哪家公司比TCL更有可能成為(wei) 中國第一家真正的全球公司,這正是《財富》雜誌選擇李東(dong) 生作為(wei) 本年度亞(ya) 洲商業(ye) 人物的理由。這種選擇是有風險的。企業(ye) 收購的結果往往與(yu) 原來設想的不同,而這一次尤其充滿了不確定性。

每個(ge) 人都在計算自己所承擔的風險,李東(dong) 生尤其如此。
這或許來自於(yu) 他的過去。他是一個(ge) 經曆過磨難的人,屬於(yu) 因為(wei) 文革十年而生活動蕩的一代。不到二十歲的時候,他下鄉(xiang) 到了一個(ge) 農(nong) 業(ye) 公社,在那裏待了兩(liang) 年。現在,他還記得當時在養(yang) 魚場艱苦勞作、偷偷讀書(shu) 和忍受苦悶的生活。
在離開農(nong) 村合作社之後,李東(dong) 生進入華南理工大學。在那裏,他學業(ye) 優(you) 異,成為(wei) 一名工程師。畢業(ye) 的那一年,他進入一家中外合資企業(ye) ,TCL的前身“TTK家庭電器有限公司”,主營業(ye) 務是錄音帶組裝。
此後,李東(dong) 生一直在TCL工作,並於(yu) 1997年開始領導公司。他被公認為(wei) 是推動TCL增長的動力,其咄咄逼人的營銷和不留情麵的成本控製也廣為(wei) 人知。
多年前,李東(dong) 生對曾國藩推崇備至。
在曆史上,曾國藩用人、做事以及組織方麵都體(ti) 現出了創新精神,比如創建湘軍(jun) 時對組織原則的創新,以及在推動洋務運動中,倡導向西方學習(xi) ,建造中國第一艘輪船,創辦第一所兵工學堂,印刷翻譯第一批西方書(shu) 籍,安排第一批赴美留學生等,這些都對中國近代化進程產(chan) 生了深遠的影響。
曾國藩甚至已經投射在李東(dong) 生自己的身上。早期的TCL無論在電視機生產(chan) 或者半導體(ti) 顯示領域,都抱以向西方技術學習(xi) 的精神一以貫之。
這也是中國早期製造業(ye) 的縮影:從(cong) 改革開放之初,中國從(cong) 全球製造業(ye) 分工中最低級的勞動密集型產(chan) 業(ye) 起步,在經過20年的積累後逐步往諸如半導體(ti) 顯示等產(chan) 業(ye) 鏈上遊移動,如今,中國製造業(ye) 在新能源汽車、光伏等高科技領域開始領先全球。
同時,李東(dong) 生對曾國藩也有了新的認識。“當時TCL還是一家中國企業(ye) ,怎麽(me) 管理好一家中國企業(ye) ?要從(cong) 中國優(you) 秀的傳(chuan) 統思想去吸收智慧與(yu) 精神。”
現在,他反而認為(wei) 全球化與(yu) 曾國藩關(guan) 聯不大。“中國企業(ye) 發展到已經有能力和西方跨國公司競爭(zheng) 的時候,我們(men) 應該更多去了解對方。”
李東(dong) 生試圖從(cong) 根源上理解中國與(yu) 西方的區別。在1840年到1860年的兩(liang) 次鴉片戰爭(zheng) 之後,歐洲迫使中國開放了部分沿海口岸,但中國幾乎從(cong) 不想走到亞(ya) 洲以外的地區。
“在這100多年間,大部分時間中國都是在被迫做改變。”他說,西方的文藝複興(xing) 推動形成資本主義(yi) 製度,也推動西方工業(ye) 革命,西方向全球擴張,甚至用不道德的手段,把它的文明、文化,也把它的科學、技術能力輸出到全球,獲取巨大利益。
這也導致他以一種平衡的哲學理念管理公司。
在TCL的全球化進程中,並購國外企業(ye) 帶來了文化、管理以及市場等多方麵的碰撞與(yu) 融合。李東(dong) 生深刻認識到平衡各方利益、整合多元資源的重要性。
他努力在本土文化與(yu) 國際文化之間尋找平衡點,既尊重不同國家和地區的文化特色,又試圖打造統一的企業(ye) 價(jia) 值觀與(yu) 文化內(nei) 核。
和一些企業(ye) 家完全不同的是,李東(dong) 生沒有把當下的挑戰歸結於(yu) “地緣政治”這一簡單說法。
他認為(wei) ,地緣政治無疑增加了中國企業(ye) 出海的挑戰難度,但底層邏輯是經濟全球化模式到了需要改變的時間點。可以看到的是,中國參與(yu) 到了全球經濟格局重構,願意重新訂立全球投資貿易規則,願意參加各種區域的貿易組織。“我們(men) 也得適應這種變化。”
對於(yu) 未來,李東(dong) 生的判斷是:中國製造業(ye) 已經走到世界前列,能夠與(yu) 歐洲、美國、日本等國家和地區的企業(ye) 競爭(zheng) 。至於(yu) 說下一步像人工智能會(hui) 怎麽(me) 發展,現在還很難判斷。但從(cong) 上一波的技術浪潮來看,互聯網的應用與(yu) 技術導入,中國並不落後。中國的互聯網技術應用,不能說超過美國,但很確定的是,已經超過了歐洲、日本。
他認為(wei) ,國家強調開放,其實這是中國未來發展必然要走的路。這就導致中國企業(ye) 家勢必參與(yu) 到全球競爭(zheng) 中。“不能封閉起來,整天研究曾國藩怎麽(me) 領兵打仗,把這個(ge) 學透了,在中國能夠打贏,光靠這個(ge) 是不夠的,得要有一些新的東(dong) 西。”
消息從(cong) 遠方傳(chuan) 來:2024年7月16日,TCL中環與(yu) 沙特公共投資基金、Vision Industries簽署《股東(dong) 協議》,三方共同投資成立合資公司,推進太陽能光伏晶體(ti) 晶片在沙特的本土化生產(chan) 。
該項目的總投資金額約為(wei) 20.8億(yi) 美元,TCL中環持股40%,沙特公共投資基金的全資子公司RELC持股40%,Vision Industries持股20%。項目年產(chan) 能20GW,落地後將成為(wei) 沙特本土首個(ge) 光伏晶體(ti) 晶片項目,也是目前海外最大規模的晶體(ti) 晶片工廠。
采訪即將結束,我一直在回想:究竟是什麽(me) 原因讓“向產(chan) 業(ye) 鏈上遊移動”和“全球化”這兩(liang) 條主線貫穿李東(dong) 生迄今為(wei) 止的職業(ye) 生涯。
或許是1984年,他當上車間主任的那個(ge) 夏天發現,引進生產(chan) 磁帶上遊設備,雖然風險高,但收益更大?或許是1985年,他第一次到達香港,在一間沒有窗戶的賓館中辦公,卻看到了一個(ge) 更廣闊的世界?答案依舊模糊。
李東(dong) 生不時會(hui) 回憶起1982年的TCL,那時這家公司還是一個(ge) 很小的錄音磁帶組裝廠,由惠州市政府出資,廠房是一間破舊不堪的倉(cang) 庫。1993年,TCL生產(chan) 了它的第一部電視機。
在過去25年的出海過程中,李東(dong) 生一直在不斷學習(xi) 和解決(jue) 問題,他把經營企業(ye) 看作一條“隻有入口、沒有出口”的高速路。這也使得現在的TCL和他當初創立時的模樣相比,變得幾乎難以辨認。